NO.369
February
22.02.2022
摄影于1830年代发明初始,科学家和新闻记者用来当纪录的「工具」,不久后也被视为「艺术/创作」,引发绘画和摄影两个媒材之间长期的辩论。甚至在智能手机普及的现代,逐渐成为人人必备的「技能」之一,与生活密不可分。除了技术上的革新,我们看待「摄影」的方式又有什么转变呢?今天我们透过三位重要作家的观察,从历史、美学、社会文化功能等不同角度,思考一下「摄影的本质」。
德国哲学家瓦尔特·本雅明(Walter Benjamin)和文化评论家齐格弗里德·克拉考尔(Siegfried Kracauer)的叙事架构,都沿着历史的时间顺序写起,来探讨影像特质。瓦尔特·本雅明在1931年《摄影小史》开头便点出:从摄影发明的前十年,到1850年代名片肖像照(carte-de-visite)的出现与大卖,其蓬勃发展和资本主义工业的动荡有着密切关系。
1861年的名片肖像照
摄影发明初期,曾出现批评的声音:「想要保存消逝的镜像非但不可能,更是对神不敬。」瓦尔特·本雅明则认为这样的观念含有拜物、反科技的倾向,忽略了技术本身的发展。他援引科学家阿拉果(Arago)的论述,指出摄影可被广泛运用的无穷潜力,从天体物理学到考古学等不同领域,进而成功说服法国政府向达盖尔(Daguerre)买下专利权。
另一方面,瓦尔特·本雅明在文章中多次表明他对早期旧照片中人物「灵光」(aura)的推崇:「一个由时间与空间错纵交织而成的奇妙网络;即使近握手中,仍存在着一段虽近由远的独特距离」。即便后期有摄影师透过修描润色(retouching)创造出柔和光晕,仍不同于早期技术上的长时间曝光,使人物仿佛「走入」照片中,以及画面从明到暗的渐层效果。
朱丽亚·玛格丽特·卡梅隆
《约翰·赫歇尔》
(John Herschel)
1867年
然而,当「灵光」时代的人像摄影,在技术革新与工业大量复制下逐渐衰退时,瓦尔特·本雅明认为,摄影师尤金·阿杰特(Eugène Atget)拍摄的巴黎市景系列,堪称超现实主义摄影的先驱。尤金·阿杰特将拍摄的街头巷弄,从先前传统肖像的灵光中,重新解放出来,展现为人遗忘和忽略的平民生活现实。
尤金·阿杰特Eugène Atget
《哥白林大道》(Gobelins Avenue)
1925年
齐格弗里德·克拉考尔(Siegfried Kracauer)是著名的文化评论家和影像研究者,他写过《论摄影》(1927)和《论摄影之道》(1951)。他在《论摄影》一文的开头,便点明想找出「独立于时空和社会变因之外的摄影本质」。他强调:分析摄影论述的演变时,应建立在摄影本身的历史演进过程上,同时必须反映实践方法与趋势,和历史上记载的思想与概念。
齐格弗里德·克拉考尔从1830年代摄影发展初期,一路观察至20世纪初的现代摄影。齐格弗里德·克拉考尔(Siegfried Kracauer)不同于瓦尔特·本雅明,他所着眼的是摄影作为一项科学工具,在发展初期即被肯定的「纪录性与精确性」,也就是「摄影=所见=真实」。
1878年,当英国摄影师埃德沃德·迈布里奇(Eadweard Muybridge)拍摄马匹跑步的连续照片出现,将人眼所看不见的瞬间画面记录下来,此时伴随19世纪盛行于法国的实证主义(positivism),让摄影的「揭露」能力受到普遍重视。齐格弗里德·克拉考尔认为时代盛行的实证思想与风气,同时影响着人们对摄影的看法。
埃德沃德·迈布里奇
《飞驰中的萨利·加德纳》
(The Horse in Motion)
1878年
齐格弗里德·克拉考尔不断围绕着一个问题,摄影应该对外在现实世界忠实,抑或跟随「形式驱力」(formative impulsive)呢?他在两者之间来回辩论,却始终没有表明自身立场,认为哪一方才是对的。他跟着摄影的历史沿革,在不同声音的冲突间不断摆荡。
直到文章接近结尾,他探讨摄影对于人们普遍的吸引力,才终于说出内心对于摄影的期许:「去探索这个广至宇宙空间,小至物质微末,这浩瀚无限的世界;在知性探索的途中,自然而然发现世界本身的美。」齐格弗里德·克拉考尔在最后找到如此答案,代表着他写作的脉络和手法,贯彻同样的想法:希望读者别在一开始就下定论,而是了解各方说法后,寻找属于自己的中庸之道。说理之余,也流露几分对追求真理的执着与感性。
英国作家约翰·伯格(John Berger)在1968年的文章《理解一张照片》,同样肯定摄影「揭露真相」的特质,他一开头便指出摄影有别于艺术品和美术馆体系,试图将摄影从绘画的框架中解放出来。他着眼于摄影的社会功能,因摄影是建立于真实世界的根基之上,这样的真实性赋予摄影成为意识形态斗争的角色。
约翰·伯格认为摄影的意义,同时来自于照片中被拍到的「在场(presence)」和照片外没被拍到的「缺席(absence)」,并强调摄影是一个人在「时间」上所做的选择。他没有言及的部分,留下许多解释的空间,引发读者进一步思考:夹杂于在场和缺席,在有和无之间,真正重要的影像本质是什么?
与前面两位作者截然不同的是,约翰·伯格并没有举出许多摄影师的作品或历来相关论述。在和绘画进行比较时,约翰·伯格甚至强调:摄影不像绘画,它没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「语言」。所谓风格、语言,何尝不是人们对事物的一种归纳、分类、观点?它是帮助我们理解思考的方式,然而这些风格、语言,有时反而容易局限思考和理解。伯格便是希望摄影不落入这些语言乃至思想的限制,而发挥「揭露真实」的特质,成为打破不同思想框架的重要媒介。
从这三位作家的论述中,我们得以从摄影的不同面向,去探讨其功能与意义。历来摄影师所追求的影像「本质」是什么?无论是否得到答案,不可否认地,都因为摄影的存在,而多了一些「观看方式」。相机虽带着有限的框,摄影本身却带给人们无限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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